“陆师傅做衣服的手艺很好的。”
周文在宋家待了几天,家里已经来了好几位做衣裳的师傅了。
刘美惠是个讲究人,她不爱百货大楼的成品衣服,而是喜欢到老师傅那里去做。
她年轻的时候是留过洋的人,在这个点上,相对于其他人,反而还保留着一些老派的习惯。
陆师傅拿尺子给周文量着尺寸,毛毛不长眼的窝哪里不好,偏偏窝在周文的脚上,让她动弹不得。
“周同志,你是喜欢旧式的,还是新式的?”
陆师傅是个很和善的人,脸上的神色笑眯眯的。
他是这一片数一数二的师傅,最拿手的是旧式的,不过新式的也会做。
周文也不知道做哪种,她对穿的没有研究过,在这点上,比不上精通穿衣搭配的刘美惠,
“旧式的有味道,我看不如做四套旧式的,两套新式的。”
刘美惠给周文做主了,周文点了点头,也觉得好。
婆媳俩人,其实有点互补,在性格上。
周文不喜欢人情世故,也没有很多穿着上的想法。
刘美惠就是一个讲究穿,吃,生活的人。
以前她自己在家,身边只有这条叫毛毛的狗的时候,她每天都化妆。
见面会客有见面会客的衣服,卧室有卧室的衣服,出门有出门的衣服。
她是一个很精致的人,这种精致精致到了骨子里。
周文的穿着,现在也被她一手给包办了。
让穿什么就穿什么。
“你皮肤白,穿这种松枝绿的料子最好看。”
就连做衣服的布料都是刘美惠帮着周文选的。
刘美惠眼光毒辣的很,选的料子,就连陆师傅都说不出个啥。
周文气质清冷,不适合那些红的粉的,颜色格外的雅,还有冷艳。
“刘小姐,什么时候喝你家的喜酒啊?”
刘美惠是陆师傅几十年的老主顾,俩人说起话,很熟稔。
他是趁周文不在的时候才说的。
“快了快了,这俩人之前就结婚了,我家小文是个不爱热闹的,不愿意大办。
这次回京城了,说什么也要大办一次……”
等陆师傅走后,刘美惠带着周文来到她房间内的保险柜前,当着周文的面要打开保险柜,周文下意识的想转身避开。
“这些东西,将来也都是留给你的,转过来。”
刘美惠是个爽快的人,她就宋清河一个儿子,周文是她的儿媳妇,这些东西可不就是她的吗?
她很喜欢周文这个儿媳妇,觉得她虽然话少,但人很干净,很纯粹,在她看来,这个儿媳妇还有些呆呆的。
让做啥就做啥,她这个婆婆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文转过来了,她其实是很直率的,不会很虚伪的那种东西。
刘美惠从保险箱里,拿出一个西洋盒,还有几个镶嵌了宝石的方盒子,长盒。
然后拉着周文在床边坐下,打开了其中的一个长盒子。
里面是一条镶嵌了绿宝石的项链,项链的链子是由细小的米珍珠穿成的三股链子。
拿出来的刹那,只要是个女人,就没有不为之动心的。
方形的盒子里,里面是天鹅绒做成的小垫子,垫子上卡着一枚胸针,胸针的造型,是一朵茶花。
粉色的基调,上面是细碎的钻石,过了这么多年,依旧闪烁耀眼的不像话。
西洋盒里装的是一套珍珠首饰,有项链,有戒指,有耳坠……
耳坠是水滴形的,个头还那么大,没什么瑕疵,这样品相的珍珠首饰,是极品,做成了首饰,反而有些可惜了。
屋里的光线有些暗,因为拉了窗帘。
显得床上的这些东西,很是珠光宝气。
“还有这个。”
刘美惠最后才打开那个红盒子,打开的瞬间,周文即使有准备,还是被闪了下眼睛,
“我们那个时候,都流行戴鸽子蛋,你要是不喜欢钻石,还有宝石的。
只是我觉得,你年轻,戴钻石的更合适,宝石的有点老气了。”
刘美惠一边说,一边把鸽子蛋戴在了周文的手上。
然后拿着她的手端详着,
“你的手细,又细又长,正配戴这样的东西,我还想着拿去改下尺寸,没想到这刚刚好。”
“谢谢妈。”
周文上辈子也收到了这些东西。
上辈子的时候,她不知道要怎么当她的儿媳妇,主要是没有可以观摩学习的对象。
“谢什么,这以后就是你的家,怎么自在怎么来,你别拘谨,我也是第一次给人当婆婆。
以前我结婚的时候,没有婆婆,婆婆走的早,也不知道婆婆该做些什么。”
刘美惠说的是心里话,
“你和我,有什么话,想说就说,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去逛街,一起去做头发。
毛毛,下去……”
毛毛正站着,扑到了周文的腿上,尾巴摇的快要飞起来,嘴里正叼着周文的手绢,乐的没边。
周文眼一瞪,毛毛的眉眼立马耸拉下去了,瘪着一张狗脸,低着头,偷偷的瞅她。
一旁的刘美惠看的傻眼了,这个毛毛,是她养大的,不舍得骂,更不舍得打,被惯的不行。
她说它,它也不听,没想到在小文面前,竟然是这个德行。
“站在这面壁。”
周文拉着狗耳朵,把狗拽到了屋外的墙壁面前。
用那张沾了它口水,被它叼来的手绢,在它的耳朵上打了个蝴蝶结。
等晚上宋清河回家的时候,这只原本正在吃东西的狗,突然撒开腿,往外跑,中途,因为跑的太快,整个狗脸都摔在了地板上。
宋清河感到无奈的慌,低头看了一眼在自己脚边疯狂撒泼告状的狗子。
等进了屋,走到周文面前,这只跟来的狗,还等着宋清河给它主持公道哪。
宋清河看看一个劲给他示意的狗子,又看了看坐在桌子旁,往脸上抹擦脸膏的周文。
“你回来了?”
周文转过了身,宋清河立马无视了蹲在他身边,抬头看他的狗子,
“回来了,你吃了吗?”
宋清河走到她身边,腻歪了好大会,换衣服的时候,和一双充满鄙视的狗眼对上了。
毛毛就蹲在他的身后,用那样的眼神瞅着他。
尴尬的宋清河摸了摸鼻子,咳嗽了一声,仗着狗子不会说话,装不懂,
“出去吧,快出去,回你自己的窝。”
就这样毛毛被推出了房间外,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不解气的用爪子挠了两下,才颠颠的下楼。
等周文和宋清河回到泸城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上火车那天,刚好是上辈子周文死去的当天。
到了泸城后,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周文带着宋清河去见了母亲潘乌雪,舅舅潘良。
潘良倒还好,之前就和宋清河是认识的。
离开潘公馆的时候,宋清河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
他总感觉他岳母好像不太喜欢他,对他有一股子敌意。
就在宋清河向同事请教,岳母不喜欢他这个女婿该怎么取得岳母的欢心的时候,另外一边的周文被崔长亭找上了。
崔长亭是在几天前,知道她就是他那个在二十四年前,海城医院被偷走的女儿。
此时,看着坐在面前的姑娘,他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和沉重。
“你……你长的和你母亲,年轻的时候,很像。”
“舅舅也这样说。”
崔长亭在打量这位陌生的女儿,同样,周文也在打量他。
“二十四年了,我以为早就找不到你了,没想到,有一天,你会自己找过来。”
崔长亭用了“自己找过来”这几个字眼,把不喜欢周文的态度,表达的很明白了。
“你是不希望我回来吗?”
周文问他。
“你回来总是好的……我也盼着你回来,只是你丢了二十多年,为什么就不能把这个错误延续下去哪?”
崔长亭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女儿婉仪哭着在家收拾行李,要离开家。
他不是不想家玉回来,只是他都习惯没有这个闺女了。
并且婉仪也不习惯,再加上乌雪是因为她疯的。
她的出现,破坏了家里原本的安宁,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她不要回来。
“听说,把你偷走的那家人,是普通家庭,条件不好。
你的养母养父,在乡下种地,是庄稼人。
你现在跑来我们这,你有想过他们吗?
他们毕竟把你养了这么大,也不容易。”
崔长亭话里的养母养父,指的是赵玉兰和周向北。
听着他说这些话,就好像是周文嫌贫爱富,这才抛弃贫穷的养父母。
过来找他们,也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家庭条件好。
他忘了一件事,赵玉兰是个贼,他还劝周文在意她们。
他不知道,赵玉兰,周文所谓的养母,已经被她给亲手送了进去,现在人都死了。
“你以什么身份在这对我说这些话?”
“我是你的父亲,和你说这些话,只是想让你别成为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周文的脸色有些冷淡,
“父亲?你算什么父亲?我有承认过吗?”
“你不想承认我这个父亲,正好。”
他不是狠心,而是这个女儿出现的时间实在是太晚了,家里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她要是回来的话,那当初收养的女儿婉仪怎么办?
之前之所以收养她,就是因为这个女儿不在了。
他们收养了婉仪,那就要对她负责任。
不能因为亲生女儿,就要看着她离开这个家。
她没有亲人,能去哪啊。
而他的亲生女儿却不一样,没有了他们,她还有自己的养父母,那边的兄弟姐妹。
听说,那家人把她培养成了大学生,那就更不应该离开他们了。
所以,他崔长亭不能认她,不认她,对两个家庭都好,认了她,会毁掉两个家庭的。
“你今天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话吗?”
周文并不觉得伤心,崔长亭对于她来说,就是个路人。
“我是想让你离开泸城,离开你的母亲。
你已经把她给害疯了,你的出现,只会给她带来痛苦,给别人带来麻烦和困扰。”
崔长亭都想好了,以后这个闺女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他多多少少还是会帮助她的,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有这层子血缘关系在。
“是吗?”
原本平静的周文,突然站了起来,拿起桌子上的水泼在了他的脸上,
“给你带来麻烦和困扰,那是你的事,我是留在泸城,还是离开泸城,你都没资格在这里对我说。”
周文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离开了茶楼。
狼狈不堪的崔长亭,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他拿起身边的提包,用提包挡住了脸,也离开了这。
他回到家,崔婉仪立马走到了他跟前。
“爸,你去哪了?”
崔长亭没想到闺女在家,他愣了一下,神色有些慌张。
“去单位了,你不是和淑英去看电影了吗?”
单位给发了几张电影票,崔长亭见她自从知道了那事后,就郁郁寡欢,就让外甥女淑英过来,把她拉去看电影。
“电影没意思。”
见她爸这样心虚的崔婉仪,心忽然沉了下去。
他今天出去是见……见他自己的亲生女儿崔家玉去了。
崔家玉……崔家玉……多好的名字啊。
既然被偷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崔婉仪在这个家,是一个替代品,她崔家玉的替代品。
正主回来了,赝品要往那放,她还怎么留在这个家?
崔婉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赝品当久了,谁都不甘心只当个赝品。
这些年,她做了很多努力,想取代她。
眼看着,她快要成功了,可崔家玉的出现,把她之前的努力,都变成了泡沫,一戳就破的泡沫。
她想成为父亲,母亲的女儿,真的很想,做梦都想。
即使她母亲神志不清,不理她,她对她也有一种眷恋,依恋。
越得不到的东西,人们往往就会越想得到,她没有在潘乌雪身上得到过母爱,就越发渴望得到。
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捉弄她。
崔婉仪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人会回来,她想着,反正她回不来了,母亲只有她一个女儿,只要她不放弃,迟早有一天会感动她。
……以后,她要怎么办?
她爸崔长亭背着她去见了她,还不敢告诉她,瞒着她。
亲生的就是不一样,她以为她在父亲心中,会有点重量。
可终究还是比不上他的亲生女儿。
她前几天都收拾东西要走了,她爸明明和她保证,说不认崔家玉。
真是可笑,她竟然当真了,对她说不认,还不是偷偷去见了。
崔家玉能做的,她也能做,这次是背着她见面,下次是不是就会把她带回来,告诉她,对方才是崔家真正的女儿。
她和他之间,有整整二十四年的父女情分,这些情分,为什么就比不上血缘这两个字。
难道这么多年的父女情分是假的吗?
他为什么不能为了她,不去见她。
骗子,骗子,谎话,崔婉仪坐在椅子上,亲手把崔长亭在她六岁那年,送给她的洋娃娃,掰掉了它的头。
平时她很宝贝这个娃娃,否则也不会好好的保存到现在。
这个洋娃娃对她而言,不仅仅是洋娃娃,还是她父亲,崔长亭,对她有求必应的象征。
也是父亲对她的爱。
听她父亲崔长亭说,六岁那年,她非闹着要这个洋娃娃。
崔长亭托了好多关系,好多人,才给她弄来一个这样定制的,后面还有她的名字崔婉仪三个字。
洋娃娃的头躺在桌子上,金黄色的头发,没有了人的爱惜,就变得乱糟糟的。
……
赵玉兰的事情,还有周文她的身世,这些东西,周向南是知道的。
并且他还嘱咐周文不要告诉爷爷奶奶他们。
之前知道这些事的时候,他都缓了好长时间。
其实,他们对她,早就超出了血缘本身,即使没有血缘,对于周向南来说,她依旧是他的闺女。
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因为她是他们养大的。
至于是不是周家人,这个不重要,因为在他们看来,她就是周家人。
有血缘的周家人,反而不是周家人。
血缘这个东西,你把它看得很重,它就很重,你把它看得很轻,它就很轻。
如果周向南是把血缘看得很重的人,那这些年,不会冷眼看着他大哥周向北一家子在乡下过的那样苦,不朝他们伸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