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大成死前的那声儿子,困扰着宋清林。
宋清林也不是傻子,他明白……那个被他举报,又亲手甩开的男人,很有可能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可他的父亲不是宋伯仁吗,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时候,他喜欢我,我不喜欢他。
但因为章奉和周文的母亲,潘乌雪那个贱人一起背叛了我,我就和你的亲生父亲在一起了。”
如果再给许碧云一个机会,她肯定不会选择和岳大成那个平庸的男人在一起。
他那个人,老实巴交的,又懦弱胆怯,但唯一能让她看得上的,是足够听她的话,为了她,甚至能去坐牢。
“他……真的是我的亲生父亲?”
宋清林心中的东西,一下子坍塌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宋伯仁的儿子,和宋清河一样,他以前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清林,我也不想你的亲生父亲会是这种人,可他就是啊。”
许碧云有些担忧的看着儿子,继续和他说,
“你还有个亲妹妹,叫崔婉仪。”
“妈,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没……没了。”
许碧云为自己辩解,
“妈之所以瞒着你,都是为了你好,清林……”
她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失魂落魄的。
连接几天,宋清林都没出过自己的屋子,每天在屋里把自己灌得烂醉,用酒麻醉着自己。
“清林,清林。”
许碧云端着饭过来了,门打开,阳光射了进来。
宋清林坐在地上,后背靠着椅子脚,身边到处滚的都是酒瓶子,手中还拎着半瓶残酒。
刺眼的光,让胡子拉碴,一脸颓靡的宋清林忍不住眯了眯眼。
“清林,你都几天没吃东西了,吃点吧,你这样,妈看着心疼。”
早知道这些事,会把儿子打击成这个样子,许碧云说什么也不会和他说出真相。
那天也是她被岳大成的死给刺激到了,儿子又一个劲的质问她,岳大成死前为什么会看着他叫儿子。
她这才把事情和他说了,反正他早晚都会知道。
虽然她很想把儿子的身世瞒一辈子,可这不是能瞒住的事。
这一刻,她多么希望儿子宋清林真的姓宋,真的是他宋伯仁的儿子。
儿子有了这么不堪的亲生父亲,这样丢人的身世,这都是她许碧云的错。
宋清林不搭理哭泣的母亲,自顾自的喝着酒。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哪怕他并不愿意承认他是他父亲。
许碧云见儿子这个样子,没法子,只能去找宋伯仁,让宋伯仁劝劝他。
可宋伯仁并没有见许碧云,也没有来见宋清林。
和周文有关联的这几件事,掺杂在一起,表面上看着混乱,让人理不出头绪。
可细细的想,就会发现,这里面有一条清晰的线,甚至真相要呼吁而出。
从许碧云收赵玉兰的闺女周卫红当干闺女的这件事上,就能看出,她许碧云在这些事情上并不清白。
她的亲生女儿又那么凑巧的在崔家,被崔家养大。
丢孩子,偷孩子,许碧云和这两边都沾上了撇不清的关系。
最重要的想杀人的是她闺女儿子的亲生父亲。
岳大成让周文,这个崔家真正的女儿消失,是为了他闺女在崔家的地位,为了让她顺利继承崔家的家产。
这中间,没有推波助澜的人,崔婉仪是狠不下心的。
许碧云已经知道宋伯仁他们开始怀疑她了,可他们没有证据,再怀疑也没用。
周文的话,她到底是留了心,托人去泸城看看情况去了。
在她心里,她并不觉得亲女儿出事了,这都是那天周文为了把岳大成弄崩溃,故意编的谎话。
“许姐,周卫红又来找你了。”
乔念弟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许碧云。
她没想到,许碧云的儿子宋清林竟然不是宋家的亲儿子。
“别让她进来,我不想看到她。”
心烦意乱的许碧云,现在一听到周卫红这个字,就忍不住的厌恶。
在外面等着见许碧云的周卫红,见乔念弟从宋家出来了,连忙凑了过去。
“念弟。”
“去去去,你离我远点,你一个人贩子,杀人犯的闺女。”
乔念弟脸上透着对周卫红浓浓的嫌恶,
“许姐说不想见你,见你就烦,让你赶快滚,以后别来了,呸。”
周卫红被羞辱的脸色发青,她还不死心,
“干妈真的这样说?”
“什么干妈,真是不要脸,人家都不愿意认你了,你咋还这样死皮赖脸的。
周卫红,以前我还真没看出你是这样的人。”
乔念弟的话深深的刺痛了周卫红,周卫红不是那种真的没有羞耻的人。
她来了几次,许碧云一直不肯见她。
她这是啥意思?
她周卫红在宋伯仁生日那天,受了多大的委屈,她许碧云比谁都明白。
为了撇清自己,使劲往她头上扣屎盆子。
她在等她一个解释,哪怕不是解释,只是一两句好话也行。
要知道,她还被她儿子给踹了一脚。
现在又不留情面的让她滚,真拿她周卫红是黄泥捏的人,没有脾气是吧。
临走前,她怨毒的看了一眼宋家,随后头也不扭的去找周文去了。
既然她不仁,就不要怪她不义了。
“人哪?咋走的这样快?”
周卫红前脚刚走,乔念弟后脚就又出来找她了。
“许姐,她走了。”
乔念弟不知道许碧云为啥又让她把周卫红叫进来。
“走了?”
周卫红来找了她几次,她一直没心情应付她。
不过周卫红不敢得罪她,也不舍得把那件事说出去,说出去对她没有好处。
许碧云自以为了解周卫红这种人,可她想错了。
人都有脾气,在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的时候,对方啥都能干出来。
周卫红的这股怒气,已经攒了很多天了,今天算是彻底的爆发了。
在许碧云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被公安同志给抓走了。
随着许碧云当年在医院和赵玉兰一起偷孩子事情的败露,宋清林也在宋家彻底的消失了。
几年后,
“许碧云,我又来看你了,今天是大年十,这饺子是鲅鱼馅的。”
从海外治病回来的潘乌雪,这两年年年过来探望里面的许碧云。
里面穿着监狱服饰,绞着齐脖短头发的许碧云,面色苍老了很多,保养得当的脸上,充斥着黄斑,粗糙,暗沉,僵硬。
下垂的眼袋,干枯的头发……从前明净的眼睛中,现在是带着红血丝的浑浊。
她眼中,嘴角挂着讥讽,把目光从那盒饺子上移开了眼,目光落在了潘乌雪那几十年如一日的脸上。
“鲅鱼馅的饺子,我曾经最爱吃,潘乌雪,亏你还记得……”
“吃吧,趁热。”
潘乌雪把饺子从探监的玻璃窗口,往里面推了一下。
“你会这么好心,给我送饺子?”
许碧云戒备的压根不动饺子,她抠着自己的手指,朝着潘乌雪冷笑,
“我落到这步田地,你这两年,年年来看我的笑话,难道还没看够?
对了,上次忘记问你了,替我许碧云养闺女是什么滋味啊?”
潘乌雪看着得意的不行的许碧云,没有说话。
“你还不知道吧,就在你替我养闺女的时候,你自己的亲生闺女被赵玉兰那个女人虐待的差点活不下去。
她呀,还想把你闺女扔进火车站,给人贩子抱走哪……嘻嘻嘻。”
里面的许碧云,笑的高兴极了。
在某种意义上,她认为,她赢了潘乌雪,她是得意的,自豪的。
看着扭曲的许碧云,潘乌雪除了愤怒外,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震惊。
一个人,怎么能扭曲到这种程度。
她不知道年少时的好友许碧云是怎么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
她不仅是她女儿在医院被偷的主谋,岳大成开车撞人,也撇不清她。
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当成一种报复人的手段……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恶心,把自己装成了一个好人,潘乌雪,你是好人吗,你就是一个贱人,贱人,你懂吗?”
潘乌雪的那种眼神刺激到了为自己的做法感到无比得意的许碧云。
在进来后,她不仅没有反思自己的恶行,甚至以这为荣。
只要一想到,她许碧云折磨了潘乌雪二十多年,又让她们母女骨肉分离,让她的女儿在赵玉兰那受苦,她就感到虽败犹荣。
“当年,你就是这副嘴脸,假模假样,勾的男人都喜欢你这个好人。
上天真是不公平,给了你潘乌雪一副好容貌,又给了你一个好的家庭和出身。
我许碧云比你也不差,偏偏给我了一个普通家庭。”
许碧云想起俩人的差距,就满是不忿,那个时候,她们是同学,知道了潘乌雪的家庭后,她就处心积虑的和她做朋友。
一开始是掺杂着她自己的小心思,想从学校结业后,靠她和潘乌雪的关系,获得一份体面的工作。
可后面,相处的久了,难免也有了几分真心,到了后面,她是拿她当真正的朋友的。
谁能想到,她的这个“真正的朋友”背着她,和她的未婚夫勾搭在一起了。
她的未婚夫为了潘乌雪这个贱人,甚至跑到她家里,要和她退婚。
天底下的男人这么多,她潘乌雪勾引谁不好,偏偏勾引她的,抢走她的。
潘乌雪愣了一会,她没想到,许碧云对当年那件事还在耿耿于怀,当时她给她解释了,是她的未婚夫纠缠的她。
“原来你一直没有相信我说的话。”
先不说她不喜欢那个男人,即使喜欢,她也不屑去抢人家的,尤其这个人还是许碧云的。
“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他,你明知道的……潘乌雪,我拿你当朋友,你拿我当什么?
当你的跟班?当你的佣人?”
养尊处优的日子,让许碧云几乎不想回忆起那段日子,人从上面跌了下来,才想起了那个卑微的自己。
一个人不相信你,你说很多遍也没用。
“饺子凉了……你就不想知道你闺女她怎么样了吗?”
潘乌雪看着她。
提起崔婉仪,许碧云这才想起了她这个女儿,她停止了怨毒的泄愤,眼底闪过一抹愧疚。
要说她最对不起什么人,那就只有这个女儿了。
“她……怎么样了?”
曾经,她想着等以后补偿这个女儿,等她得到崔家和潘家的家产后,她就好好的补偿她。
等那个时候,她也会理解她这个母亲。
她这样做,不单单是为了她许碧云,也是为了她好。
她这个女儿很像她年轻的时候,能狠得下心肠。
原本她以为那通电话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会接到,没想到这么快就接到了。
是她低估了这个女儿。
要是当时岳大成那个废物能成事,现在她们母女俩也能团聚了。
“她死了。”
从楼上跌下来的,死的时候,正是炎热的酷暑。
“死……了?”
许碧云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牵强的笑,
“死了是什么意思?”
“潘乌雪,死了是什么意思?我闺女死了?不可能,一定是你在骗我。
你是骗我的,对不对,潘乌雪,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许碧云像疯了似的,捶打着玻璃窗,鲅鱼馅的饺子撒了一地。
“你骗我的,你在骗我,潘乌雪你是个贱人,骗子……”
“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潘乌雪并不可怜她,这都是她自作自受。
“等明年我再来看你,这种失去女儿的滋味不好受,也该轮到你尝尝了。”
许碧云确实让潘乌雪痛苦了二十年,可她许碧云的余生,都将活在煎熬,追悔,痛苦中。
在她春风得意的时候,亲子失手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进去后又接着丧女。
她不仅害了自己,更害了儿子宋清林,女儿崔婉仪。
她让宋清林的后半生活在道德谴责下,无论他躲到哪里,这种东西对他的影响都挥散不去。
崔婉仪更是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
“二姨,你这是去哪了?”
穿着红呢子大衣,脖子里套着一双毛线打的手套,在潘家馆门口徘徊的白淑英,见二姨回来了,连忙提着手中的鱼和豆腐迎了上去。
地上的雪踩着滋啦滋啦作响,天上还飘着雪花,雪花落在了白淑英梳着的俩马尾辫上。
“怎么不进去?”
潘乌雪一边把手中的伞收了起来,一边问。
白淑英先在她二姨的脸上瞅了一圈,见对方并不欢迎她,她也不好意思进家门,嘴上拒绝道,
“二姨,我就不进去了,这是我妈让我给您带的鱼还有豆腐……这都是我爸他们单位发的,不值几个钱。”
白淑英怕这个二姨不肯收,把自己好不容易从自由市场抢来的鱼和豆腐硬是说成了她爸单位发的。
“家里不缺这些东西,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二姨……”
白淑英话还没说完,就见二姨进了家门。
“狗眼看人低,还不如当初得疯病的时候哪。”
她看着手上没有送出去的鲫鱼和豆腐,猛地踢了一脚地上的雪,然后冷哼一声走了。
在白家客厅正在擀饺子皮的白淑华,听到门口有动静,见是提着鱼和豆腐的妹妹回来了,就朝厨房的母亲潘凤努呶了呶嘴,示意她往沙发上瞅。
“还知道回来,大年十就知道跑到外面疯。
工作工作你不找,整天就知道游手好闲,过年也不说在家里帮忙干活,还往外面跑,你知道现在外面管这种叫啥,叫流氓。”
一早就发现小闺女又不着家的潘凤,见她回来了,气的手中拌馅的筷子恨不得戳她脸上。
“我外公这么有钱,我找啥工作?
你整天就知道说我,我还不是为的咱这个家,自打二姨从海外回来后,她的疯病也好了,可压根和咱不亲。
上次外公从海外回来,咱连知道都不知道,你们不说去找二姨联络联络感情,就知道在家包饺子,不吃饺子能死啊?”
都快火烧眉毛了,白淑英急的都上火,可偏偏她妈一点都不急。
外公从海外回来,没来这看她们,这不仅是出问题了,出的还是大问题。
这说明外公心里没有她们,没有她妈,没有她这个外孙女。
“你又去潘公馆找你二姨去了?”
潘凤看到她扔在桌子上的鱼,用脚指头都能想到,
“我不是都和你说了,不准你再去潘公馆,更不准你再惦记潘家家产的事,你把我话当耳旁风?
我今个再和你说一遍,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妈,往后不准再去争那些东西。”
“凭什么不争,我也是他的外孙女,和那个周文一样。”
白淑英气的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妈不说帮着她们去争去抢,反过来还劝她不要去拿回属于她们的东西。
她外公的家产,她白淑英不抢,难道要把它们都拱手让给那个周文。
她和她都是外孙女,都是平等的,潘良舅舅没有孩子,外公的家产应该让她们几个平分。
按人头分才是最公平的,把家产分成四份,她们家份,那个周文一份。
“你和周文不一样,淑英,听妈的话,别想那些家产了,它不是咱们的。”
“怎么不一样了?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你别问了。”
潘凤实在没脸说,难道要让她说,她娘,淑英的外婆当年不检点,她是她外婆和旁人偷情的私生女?
怪不得当初,她问她娘,为啥她爹会和她离婚,她娘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原来都是因为她娘做了不要脸的事。
两年前,她也像现在的闺女淑英一样,对父亲不搭理自个这个闺女感到愤懑不平,整天想的都是潘家的家产。
她给她父亲寄到海外的信和东西被原封不动的一块退了回来。
后面,她不甘心,去潘公馆闹,找潘良,潘乌雪,
一度觉得是他们姐弟俩人在海外父亲面前挑唆了她这个大姐和父亲的关系,才让父亲对她这个大姐这么绝情的。
之后才在潘良的口中得知,她并不是她父亲的女儿,也就是说她没有资格惦记潘家的一切。
她当然不相信,以为这都是潘良为了一个人独自霸占家产,故意说的,目的就是不想让她和他争。
可海外的一封信,信中她那个多年来对她不管不问的父亲,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她不是他的女儿,她是她母亲偷人生下的孩子。
“妈,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啊,我也想知道。”
白淑华放下了擀面杖,看向了有难言之隐的母亲。
潘凤看了一眼大闺女,小闺女,还是不肯说,
“你们就别再问了,妈有不能说的苦衷。
淑华,淑英是你妹妹,你回去和我女婿说说,看他能不能给你妹妹找个工作。”
学校分的工作,白淑英当时看不上,一心只想着争家产,也看不上上班挣的那俩钱。
现在再想要那个工作,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潘凤知道潘家的家产这辈子都没有她的份了,她虽然遗憾的慌,可这是没法子的事。
她一个私生女,也没脸去争。
白淑华听她妈这样说,没有接话,让她男人帮白淑英找工作这种事,已经不是她妈第一次说了。
“妈,你替她操什么心啊,她可是大学生,心气高,本事高,哪会瞧得上她姐夫给她找的工作。
我男人就是个没本事的,咱家淑英多有本事啊。”
“大姐,你搁这阴阳怪气谁哪,你想阴阳,回你家阴阳去,在我家算什么本事。
我白淑英就算再没本事,也不会求到你们两口子头上。”
白淑英以前那样对姐夫,还有大姐白淑华,都没打算将来去求他们。
“妈,这你都听见了吧?”
白淑华解开了身上的围裙,把围裙扔在了桌子上,连手都没有洗,走到门口拿起了包,停在那,讥讽的看了一眼妹妹淑英,
“你最好记住你刚刚的那番话……妈,我走了,这个家不欢迎我。”
“淑华,淑华,快向你大姐道歉,淑华,你别走。”
潘凤瞪了一眼嘴巴厉害的不行的小闺女,然后出门去追大闺女去了。
“……淑华,你别和你妹妹一般见识,她就是那样狗脾气的人,你是大姐你多担待点。”
“妈,我要是和她一般见识,在几年前,我就不再进咱那个家门了。”
“妈知道,你懂事又孝顺,宰相肚子里能乘船……你看,女婿都好多年没来家里看过我和你爸了。
今年说什么也要来家里,你爸把大菜都买好了,带着女婿孩子一块过来,热闹热闹。”
白淑华知道她妈盼着她男人过来,是为了缓和她男人和她妹妹俩人之间的关系。
自从几年前,她妹妹把她男人奚落嘲笑了一顿后,她男人就再也没有登过她娘家的门。
她妈之所以要缓和俩人的关系,就是想让她男人给她妹妹安排工作,
“这事再说吧,妈,也不是我说你,你看淑英都猖狂成什么样子了,几年前,天天喊她姐夫矮冬瓜,看不起他。
刚刚在里面,她又那样说,我看啊,你就别管她了,看她最后能过得有多好。”
潘凤看着大闺女冷淡的态度,和离开的背影,只能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等她回家后,就见把大闺女又给得罪的小闺女还有脸吃罐头,走上前,她一把把罐头从她手里抢了过来,砸在了地上。
“干啥啊,这好好的罐头你给我砸了干啥?”
“把你大姐气走,你开心了?快活了?”
“我就看不惯她那个嘚瑟的样子,你不是看见了吗,今天是我先挑事的吗,明明是她在那阴阳怪气我,我还不能吭声了?”
从小到大,只有她讥讽白淑华,看白淑华的笑话,还轮不到白淑华讥讽她。
“淑英啊,你就不能给你大姐说两句软话吗,你还想不想要工作了?
把你大姐得罪的不回咱这个家,到时候有你哭的时候。”
潘凤苦口婆心的劝。
“我都和你说了八百遍了,你不用去求她们两口子替我安排工作。
我去找我舅舅,找我二姨,找我外公,让他们给我安排。”
“不能去……我意思是说,你不能总麻烦他们,凡事都要靠自己才行。”
潘凤抓住了白淑英的胳膊,
“淑英,咱靠自己,靠自己也能过得不错,你别想旁人的东西,也别想靠旁人了,行不行?”
“谁家的妈像你这么没本事,这么窝囊……”
白淑英恨铁不成钢,她妈之前的劲头都去哪了,现在成了只病鸡。
被闺女指着鼻子骂的潘凤也不生气,知道了真相后,她反而平静了下来。
本来她就是一个知足的人,过着平淡的日子,之前的那段时间,她感觉一直不真实,那种突然要诈富的心情。
白天愁,晚上愁,愁亲爹偏心,愁抢不过兄弟潘良……这下好了,清静了,也没有了烦恼。
只是心中大起大落的,让潘凤很不得劲。
“你是潘家的闺女,潘家的一切都有咱一份,我只是想要我该得的,还有,舅舅帮助外甥女安排工作,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你别拦着我,我现在就要去找我舅舅,找我二姨要钱要工作。”
“淑英,别闹了,再闹也是这样……算了,我和你说了吧,不是啥光彩的事……我是你外婆和旁人的女儿。”
潘凤怕她跑到潘家公馆去闹,到时候丢人可要丢大发了。
这种事,她都难以启齿。
“你……是我外婆和旁人的女儿?”
白淑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又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遍。
那潘家的钱,她外公的家产,不就和她没关系了吗?
“妈,你胡诌啥啊?”
白淑英接受不了。
“妈说的都是真的……淑英,接受现实吧,我压根就不是潘家的女儿,你也不是潘家的外孙女。”
潘凤从记事起都以为自己是纺织大王的女儿。
很久以前,她以为是她爹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才和她娘离婚的。
她娘出身普通,是个榨油匠的闺女。
这是做梦都没想到的事,她娘会偷人,还生下了她。
在她的印象中,她娘是一个性子软和的老实人。
……
“豆腐多少钱一斤?”
“一毛二,来两斤?”
人流涌动的菜市场的豆腐小摊旁,站着一个买菜的中年妇女。
“便宜点,我前两天买,还是一毛一哪,都是买你家的豆腐,老主顾了。”
“成,那就一毛一。”
卖豆腐的大爷手脚麻利的刀子切了一块豆腐,过秤,然后递给了女人,
“两毛。”
“再送我两根葱吧。”
女人把豆腐放进菜篮子里,然后不由分说的从摊子上拿走了两根小葱,摊主想拦都拦不住。
“白会计,晚上吃烧豆腐啊?”
鞋厂的工人梅大姐用编织袋,拎着两个买来的青茄子,和白淑英搭话。
“是啊,我儿子爱吃豆腐……”
“买点鱼,烧给孩子吃。”
梅大姐拉着她,在鱼摊子旁挑着盆里的活鱼,问着摊主价格。
白淑英的目光落在了价格更为便宜的死鱼身上,面对同事的一再怂恿,她推说家里人不爱吃鱼。
“妈,你怎么又买死鱼回来了?”
白淑英的儿子诉说着不满,脸子吊的像是个苦瓜似的。
“死鱼活鱼都是鱼,再说了,这鱼刚死没多久,吃着和活鱼一样。”
白淑英一边说,一边往身上系着围裙,拿起菜刀手脚麻利的处理着买来的那两条一斤多重的草鱼。
这是她见梅大姐走后,又偷偷的折返到鱼摊子上买的。
旁人家炒菜炝锅的葱花味,从窗户那飘了进来。
坐在小板凳上刮鱼鳞的白淑英突然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她回忆着刚刚回来的时候,在路上见到的故人,她还是那么的年轻。
这些年,她只在报纸上偶尔看到她的消息。
她和她的差距,是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想起了她,又想起了那个不是潘家女儿的婉仪姐……又想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沾着鱼血,鱼鳞,散发着腥气的手,就好似白淑英的中年生活一样。
她现在是一个鞋厂的会计。
年轻的时候,辗转了很多工作,一般的工作,她瞧不上,好的工作,人家瞧不上她。
她曾经想进贸易公司,但她外语不行。
低不成高不就,这句话在她身上得到了体现。
后面结婚生子,渐渐的也没有了那股子眼高于顶,好高骛远。
反而更着重于一斤豆腐多少钱这样的生活琐事了。
她的海外留学梦破了,继承庞大家产的梦也破了。
每当回想起以前那段日子的时候,那是她离她想要的生活最近的时候。
可那是泡沫,一碰就破了。
白淑英是一个不甘于平凡,最后又平凡的人。
平凡没有什么不好,她想追求她想要的生活,可自己的能力又满足不了自己。
寄托外物的时候,又是不可靠的……等人到中年,被各种琐事绊住了手脚,磨平了心性。
鞋厂的会计,一个月拿着几十块钱,这种生活,是以前的她最瞧不起的。
可她还是活成了这个样子,过上了在婚姻里整天鸡毛蒜皮的日子。
不过她还算是硬气,即使自己过的再不如意,都不去找曾经她最瞧不起的大姐和大姐夫。
她的大姐和大姐夫,去年的时候,把她所在厂子的食堂都给承包下来了。
听说俩人还开了啥公司,潘凤都上赶着去她们家,帮她们做饭收拾卫生去了。
一九六年,
“芬儿,恁娘给恁妹子缠脚哪,你快回家看看去吧。”
十七岁的王翠芬一听这话,也顾不上打枣子了,甩着自己的大辫子跑回了家。
“妮子,你回来的正好,快帮娘按住你妹子。”
王翠芬的后娘刘氏手上拿着一条长长的,白色的裹脚布,正满院子的逮着一个面相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小姑娘。
“姐,俺娘要给俺裹脚,你和俺娘说说,别让她给俺裹。”
王枣花藏在了同父异母的姐王翠芬的身后,她姐是她爹前面娶的媳妇生的,她亲娘是她爹的第二个媳妇。
“婶子,她不想裹,你就别让她裹了。”
刘氏一听她还喊自己婶子,她也不急着抓自己的闺女了,站在那,拿眼幽幽的斜这个继女。
目光落在了她的那双大脚上,过了好一会,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语气也没有了刚刚的亲热,
“俺说妮子,这裹脚那是恁爹让裹的,当闺女的就该听爹娘的话,养个闺女不听话,那不是白眼狼吗?
爹娘做的,都是为了儿女好,可那些当儿女的哪,成天只想着自己,不想着含辛茹苦把她抚养长大的亲爹。”
刘氏这个后娘的这番话,不是说给旁人听的,是说给她听的,王翠芬心里清楚的很。
“妮子,你去把喂牛的草料给你二大爷背过去。”
从屋里走出一个病歪歪的庄稼男人,这个人正是王翠芬的爹,王铁锤。
“哎。”
王翠芬去后院背草料去了,她不想让她爹生气,只能忍受着后娘对她的刻薄。
谁能想到,刘氏见这个继女不吭声,声音更加的大了起来,故意说给她听,
“你的药又吃完了,咱家可是穷的拿不出钱给你这个药罐子买药吃了。
叫俺说,人刘大娘多好的人啊,都来家里说好几趟了,要是妮子跟着她走,不仅不用再挨饿,也能穿上绸缎,吃香的喝辣的,去享福了。”
“那刘大娘是啥人,你能不知道?你这不是害了妮子吗,把她往那种地方弄,你你这是丧良心。”
王铁锤话说完,就扶着门框,咳嗽了起来,咳的肺都快出来了。
“俺的命咋这么苦啊,摊上你这么一个痨病鬼。
你疼闺女,可你闺女不疼你这个爹,她要是疼你这个爹,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没药吃病死。”
刘氏把持着家里剩下的钱,就是不肯出钱给王铁锤去抓药,她坐在地上,哭天喊地的抹着泪,
“你甭说俺心孬,俺地心是最好不过的。
俺跟你的时候,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哪,不嫌你前面死过媳妇,给你又添了一个大胖小子,一个闺女,你就这样说俺没良心。
俺让她嫁给种庄稼的,不是为她好,那才是害了她。
跟着种庄稼的,能过上啥好日子。
就像那地里的黄牛一样,除了干活还是干活,一辈子连一天好日子都过不上,绸缎衣裳没穿过,猪脸大的肘子没吃过,那是图啥。
更不用说盼着她往后帮衬兄弟,孝顺你这个爹,俺这个后娘了。
要是当了窑姐,那可就不一样了,穿的好,吃的好,能过上舒坦日子,还不用下地干活。
俺娘家的婶子,靠着她那个当窑姐的闺女都戴上金镯子了,听说她闺女在那还有人伺候……”
“你给俺住嘴,当窑姐这样好,你咋不去当?”
只有那吃不上饭,走投无路的人家,才会打闺女的主意,去卖闺女,为了钱多,把闺女卖进那种见不得光的地方。
他王铁锤就是饿死,病死,也不能把闺女卖进窑子。
“王铁锤,让自己的媳妇去当窑姐,真亏你能说得出口,俺嫁给你这个没良心的痨病鬼,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你以为你闺女长得有多好啊,她还是一双大脚,是俺好说歹说,刘大娘才勉强收下她,你可别不知道好歹。”
刘氏自己也是一双大脚,她还是从刘大娘那听来的,说城里人都稀罕小脚。
她们村口一个寡妇的闺女,家里穷的叮当响,但就因为裹了小脚,被城里的大户人家相中,给娶回去当正房太太享福去了。
听说给的彩礼,把寡妇家的那个破院子都给塞的装不下了,摆到了外面。
刘大娘说,人城里相看媳妇,首先看的就是脚。
所以她才想着给自己的闺女裹脚,她不贪她将来的彩礼,只是想她将来也能凭借小脚嫁到城里的大户人家当太太。
“爹,趁热,你把药给喝了。”